誰是中國 LEED 市場「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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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察局采訪小組提前到達約好的咖啡館等待胡建新先生的時候，他一出現就一眼被認出：醒目的綠色 T 恤衫、幹練矍鑠的體態，落座時利落地從褲子口袋中拿出一個綠色的保溫杯。我們會心一笑：沒錯，就是想象中他的樣子。

胡建新是同事和朋友口中的 「胡綠色」、「Mr. Green」，也是招商蛇口原首席綠色低碳官、原招商地產副總經理、中國建築節能協會綠色設計師工作委員會主任委員。他主導並促成了中國第一棟 LEED 認證的住宅建築 —— 深圳泰格公寓（2005 年獲得 LEED 新建建築銀級認證）的落成，而這次我們也非常有幸能夠在 16 年後，從他的口中，還原這個行業傳奇。

#01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泰格公寓的 LEED 認證是 「必然的」。1997 年的亞洲金融風暴過後，地產業受到重創並急待轉型。因此直至千禧之年，城鎮化戰略成為了中國第十個五年規劃的重要研究課題，並且把 「環境」、「資源」「人口」 作為這一課題的三大約束條件。彼時身處香港的胡建新敏銳地察覺到，房地產將與這個課題深度捆綁 —— 建築能解決人口需求，但同時也會帶來資源的消耗和環境破壞，而可持續發展，必將是這個行業下一步發展重點。

胡建新所在的招商局集團恰逢也在那個時候進行了內部組織架構重組，地產公司的重心調整回了深圳蛇口。回到深圳之後，胡建新在擔任招商地產副總經理之外，還兼任泰格公寓的項目經理，因此他從前期就深度參與了項目的策劃設計與建設，也一手促成泰格公寓成為招商地產融入綠色低碳概念的試水之作。

深圳泰格公寓，中國第一棟 LEED 住宅建築

可以說，泰格公寓引入 LEED 認證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但在當時有限的技術條件和人員配備情況下，綠色實踐並不容易。胡建新認為在中國，做綠色建築的首要原則是 「天地人和」，堅持因地製宜、被動優先、主動優化的技術路線 —— 依托當地的自然條件，製定相匹配的策略，如在南方地區要大力提倡建築遮陽和圍護結構隔熱、自然通風、自然采光等設計理念。

因此泰格公寓當時采取的綠色舉措大量借助自然的力量，比如通過設計手段，運用屋頂飄架的遮陽和風道效應產生穿堂風，通過淺色外立面、窗臺陽臺綠化和增設遊泳池等措施減少小區熱島效應。

屋頂飄架和遊泳池可以為建築 「降溫」

#02

Commissioning：一個漸入佳境的過程

21 世紀初，一個全新的項目要適應一套陌生的、新的、外來的建築認證體系，最大的挑戰或許並不是硬件限製，而是國家還沒有出臺綠色建築標準、幾乎沒有人懂綠色建築。這也意味著，從設計師到管理團隊，胡建新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學習與溝通，對所有人進行培訓和教育。

在引入 LEED 認證的同時，管理團隊也對目標客戶進行了重新定位，這甚至導致了公寓的戶型設計和建築結構也要重新修改 —— 這對所有人來說無疑是推翻重構。可想而知，最抵觸的首先就是設計師，經過不斷地磨合與溝通，設計團隊歷經了從不理解到配合的轉變，甚至最後比胡建新還要 「激進」。

設計師的思路轉變是最讓人欣喜的，事實上，「設計師要有綠色的理念，才會事半功倍。」 胡建新這樣說。這也是已經退休後的他現在依舊在持續推進的事情，「綠色設計師負責製」 —— 他希望綠色設計師可以作為項目的總負責人統籌工作、平衡各方的利益，因為只有從初始階段提出系統解決方案，才能避免無效的技術堆砌以及因此產生的增量成本。

訪談中胡建新不斷提到 Commissioning 這個詞，在綠色建築業內它被翻譯成 「調適」。但他認為這個表達還過於簡單，Commissioning 應該是循序漸進、持續進行優化的一個過程，這也是他認為綠色建築實踐的第二個關鍵點。隨著可持續發展理念滲透進整個項目，越來越多人加入了整個優化的進程，比如電氣工程師推薦了太陽能庭院燈、給排水工程師拿出了專業的報告推薦增加全屋直飲水系統，這些都是在項目建設過程中持續添磚加瓦的。甚至在項目竣工後還加建了人工濕地來處理生活汙水，用於小區園林綠化和洗地用水。

值得一提的是泰格公寓主入口的設計變更。按照之前的設計，機動車直接開進小區庭院內，造成住戶特別是小孩休閑玩耍的安全問題，同時也把車輛尾氣帶進了小區。經過合理化修改，內庭院真正成為住戶的休閑空間，還增加了一個露天遊泳池，這不僅為公寓住戶增加了健康娛樂好去處，更因遊泳池的水蒸發帶來了小區熱島效應的降低。根據測算，加造遊泳池前後，熱島強度從 1.7℃降到了 0.3℃。熱島強度降低，不僅提高了舒適度，還降低了空調能耗。

這次變動也帶來了一個意外收獲，區域內的 「原住民」 —— 一棵老榕樹成了小區主入口的地標，也是司機們喜愛的休息納涼好地方。這類 「事半功倍」 的設計變更，就是胡建新眼中的 Commissioning，所以只要是合理的需求，他都會盡量帶領團隊配合、滿足，不斷完善。

入口變更後，大榕樹成為泰格公寓的主入口 「標誌」

#03

需要 「特批」 的高能效比空調

胡建新不認為建設綠色建築就意味著要 「增量成本」，在他看來，可持續設計的基本原則恰恰是節約（適用、經濟、美觀）。他很自豪地說，泰格公寓的增量成本當時控製得非常好，原因在於團隊很重視 LCC（Life Cycle Cost, 壽命周期成本）這一成本控製方法。

他的原則是：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這一成本不可以省略 —— 顧問費和設計費他毫不猶豫地相應調高，他非常了解專業智識的價值。

為此他還做了一件少有人做的事 —— 為泰格公寓的綠色設計聘請了中外兩支顧問團隊，先背靠背工作，再進行多方案比選。盡管顧問費用增加了，但由於項目需要在開工的同時進行設計優化，這為他們爭取了寶貴時間和積累了彌足珍貴的經驗：不同背景的團隊同時提出建議，並相互討論、整合、調整，更有利於快速做出合理決策。同時，這個過程也讓管理團隊對綠色建築的認知實現了 0 到 1 的起步，並提煉出綠色開發的三結合原則：理念與實踐、精神與物質、國際與本土相結合。

有一次 「特批」 讓胡建新印象深刻。工程招標的原則是合理低價中標，但綠色顧問推薦了新型的高能效比空調無法進行同類比價，總價要比原預算高 10 萬塊。團隊為此專門打了一份報告，用 LCC 方法計算了空調的初投資與 20 年使用周期的總成本，將前期高投入與後期低運營成本納入考量，理論與數據很有說服力，這使得該項目唯一一次突破預算的招標得以特批。

除了高能效比空調，泰格公寓使用的空氣源熱泵熱水器也是其應用 LCC 方法的典型案例，6 臺熱泵每小時可以產 9 噸熱水，比用燃氣省錢，LCC 也比用太陽能熱水器低。值得留意的是，這種節能技術當時還少有人了解，但泰格公寓對比能效和成本之後大膽地采用了該技術，也放棄了太陽能熱水技術。

#04

CSO 眼中 「雙碳」 目標給建築業的 2 大啟示

本土企業中，設立首席綠色低碳官（又稱首席可持續發展官，英文簡寫為 CSO）極少見。2014 年，招商地產設立了首席綠色低碳官的職位，胡建新成為了中國首個 CSO。在這個位置上，上要參與公司的頂層設計、製定戰略路線，下要指導企業可持續的標準製定和實踐，因為 「綠色」 需要系統的思維，在實際操作中，很難讓每個人都能理解並落到實處。

胡建新也坦誠地說，CSO 的職位更多地是擴大了可持續理念的影響力，讓他能從上至下地推動綠色舉措。事實上，他提倡的許多東西，也已經滲透進了公司的企業文化和員工的日常行為，比如他常掛在嘴上的三字經（少吃肉、多吃素；少開車、多走路；少用燈、多通風；多動手、少購物）幾乎成為了大家的行為準則。

他的影響力甚至延續到了家中，在新房裝修的時候，胡建新成功說服了家人在每個房間都安裝吊扇，並在後續使用中獲得一致好評。言談之中，胡建新對這些 「小事」 引以為傲，因為當綠色成為一種自覺行為，甚至只是在更多人心中植下種子，都能成就一件 「大事」。

提及中國 「雙碳」 目標，在該領域深耕了 20 年的胡建新眼中，是對建築業可持續發展極為利好的機遇：

一方面，踐行綠色建築不再僅靠自覺和提倡，而是必須要做的事，並且要追求更高標準、更高質量 —— 從節能建築、綠色建築，到超低能耗建築、近零能耗建築，終極目標是零碳建築。

另一方面，建築減碳會更加看重數據表現，這要求項目提供更多可以量化的數據來衡量其可持續發展的成果。「凈零」 建築與 「雙碳」 目標緊密契合，業內將更加重視能耗數據，全國各級各地政府也不斷推出相應的政策來響應這一藍圖。在建築業，零碳和零能耗建築將成為發展重點。胡建新認為 LEED Zero 凈零體系的推出恰逢其時，幾個評估領域（能耗、碳、水、廢棄物）也非常合理，但他覺得 LEED 凈零在中國的知名度和普及範圍還遠遠不夠，應該有更多建築加入 「凈零」 的行列。

寫在最後

采訪中，胡建新還提到了他 2003 年、2005 年曾赴美參加 Greenbuild 綠色建築大會，並在中國專場作為為數不多的中國首批 LEED 項目代表上臺領獎。談及往事，一度讓我們感到有些恍惚，隨著他沈穩、徐徐的講述，我們也仿佛進入十多年前的時空，那是在 LEED 初入中國的時刻，建築與人交織在一起，開啟了中國綠色建築故事的新篇章。

2005 年，身著唐裝的胡建新（右二）與同事接受項目認證授牌。

* 註：深圳泰格公寓已更名為 「深圳泰格壹棠服務公寓」，文中依然采用了 「泰格公寓」 指代該項目。